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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个记者那样”——读西门媚长篇小说《看不见的河流》
戴新伟/文

 

 

    农历马年前十天,我回了一次成都。三天的行程里,我只能回忆几个地名:东珠市街、桂王桥街、庆云街、红星路二段。以前每次回去,这些路线总是会经过,但似乎都没有这次变得这么清晰。记忆中,成都的冬天不仅有很冷的霜冻,还有可以延续整天的大雾(有时候则恰恰相反,夜晚大雾,第二天艳阳高照),现在也有霜冻,而像雾的那种“浓度”已经很平常的从普通人嘴里说出来。这是手机与网络的功劳。

 

    离开十年,第一次感觉到了变化。雾可以转变成霾,不用说,东珠市街、桂王桥街、庆云街、红星路二段自然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甚至,对于今日的城市规划而言,消失一个地名一个街名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这些街名即使消失了,对我而言,永远都是一种存在。

 

    东珠市街、桂王桥街、庆云街、红星路二段,是我十年前在成都时供职报社的地址。让我历数这些经历,是因为朋友西门媚的长篇小说《看不见的河流》。在回成都前不久,我读完了这部小说。

 

    这是一部关于成都的小说,关于十年前报纸媒体兴盛时期的小说。故事的主角之一,胡小筝,一个刚刚入行就遭遇报社停刊人员遣散的小姑娘,很快通过表姐沈青的介绍,进入了本地势力最大的一家报纸工作,从实习记者开始做起。在逐渐熟悉这些工作的过程中,因为种种机缘,胡小筝也从身边的朋友去认识社会和自己。女主角有一段练习爱情的故事,和同报社一位成熟有性格的辛越谈了一场有点年龄差距的恋爱。但她更多的是在经历自己必然的经历,既非全部是记者的工作,也非全部是20岁左右感情的洗礼。

 

    “胡小筝就着烛光翻看。上面还记录着她租下这房子的欣喜,去《西川科技报》找工作时的不安,拿到第一笔稿费的心情,等等。胡小筝翻看那一段的日记,想起当时已经听到传言,说《西川科技报》要停刊了,说已经有些人在找新的工作。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胡小筝才能顺利地,没有通过任何关系,就找到了那份工作……”这是胡小筝在故事发生的《益州早报》就职之后,某天写日记的情形,从某种意义上讲,这首先是一部她的成长史。

 

    小说安排在1999年。在这部小说中,我重温了很多快要忘记的词语,热线、计分、特稿、传呼……当然,如果你也在那个时间躬逢其盛,一定对这些词语这些桥段不陌生。比如胡小筝一出场就面临的报社解散事件,在那个时候,几乎全国的大城市都有点像雨后春笋般办报纸,晚报、早报、晨报、商报、都市报,各立山头,招兵买马,三山五岳的人物都现身,挤在编辑部里天南海北地胡侃。也因为报纸的同质化严重,于是报社之间挖人、打价格战等等,便成了家常便饭。搁在今天,很容易在网络上变得透明、十分大件事的事情,在那时是司空见惯。

 

    但是正如胡小筝在进入这个行业时的惊奇与愤怒一样,同春笋一起起来的,不仅有风雨也有泥巴。

 

    胡小筝供职的《益州早报》便是一个小型的媒体研究样本。这是一家经过打拼成为主流的小报,特点是有超强的社会新闻,擅长新闻炒作和制作虚假的特稿,保守前进,安全生产——对崔健的报道是小说的一大冲突。而故事的主要人物,有新闻理想的陆明辉、辛越怎么努力也组建不了深度新闻部,就更不要说沉潜的沈青想在这家报纸做读书版,结局可想而知。

 

    我们知道,小说有一种传统类型,是对行业黑幕的曝光,大起底总是能满足读者的猎奇心态。除此之外,这类小说并没有深度。这十多年来也有关于媒体的曝光小说,我觉得,这种读物不仅没有把行业的秘密讲清楚,连在行业内的各色人等的出发点都没有搞清楚。很显然,《看不见的河流》披露了那个时间段传媒行业的一些规则,甚至可以说,一些潜规则恐怕现在都还有生命力,但小说的故事与人物命运都看得出,其初衷并不在此。

 

    胡小筝是从这段媒体经历中成长起来的,给予她经历的,更多的是以辛越、沈青、陆明辉等人为首的小圈子而非她供职的《益州早报》,很显然小说在告诉我们,假如胡小筝一心在这家报社干下去,她只会成为兢兢业业管记者的张胜,或者是为了写稿挣分数生病也要采访的孟云霞。

 

    也就是在这个意义上,《看不见的河流》不仅是胡小筝一个人的故事,而且还是这一帮人的故事——对胡小筝而言,尤其需要界定的是这帮人是辛越、沈青、陆明辉、多多,而非吴之、张胜、孟云霞。这个圈子是一个特例,其实在任何地方,对胡小筝这样的新人而言,都是“我并没有答应给你一座玫瑰园”。

 

    而她的幸运就在于,这帮长她十岁左右的大朋友,给了她职业生涯的教程,让她真正称为记者那样,更让她从这帮子人的争论话题“民主和自由哪个更重要”、“正义和公平哪个能实现”中去接触广阔的精神世界,给了很多有关个人的、世界的影响:为与不为,梦想与现实,坚持与放弃。

 

    今天动辄听到纸媒已死的论调,从胡小筝的故事,推己及人,不能说不感到这个行业的温情。它虽然有像张胜吴之项总这样的一心强大派,但更重要的是,它还有一帮想寄托自己抱负的知识分子。我想,经历过八十年代风风雨雨的辛越、沈青、陆明辉、多多这些人,在今天是依然独持己见、“虽千万人吾往矣”呢,还是和光同尘、做大做强?

 

    《看不见的河流》这个书名出自胡小筝和辛越刚认识时的一次采访。辛越采访的老教授提到成都这座城市曾经有很多的河流,但是人世沧桑,经过无数次的城市建设,这些河流都变成了地下河。这个隐喻是显而易见的。故事的结尾,是辛越去了南方,而胡小筝和多多都去了江南,就像这座城市消失、或者被隐藏的河流一样。现在来看,因为机缘巧合,1990年代后期这场报纸开张,聚集了从未有过的活跃思想,释放了这些人的活力,足可以记载在城市思想史上。

 

    我还记得1999年采访一个退休检察官的家族故事,曾经问及他的子女有无自由职业者,他以检察官的反应速度立刻说:“不,像你们这样的才是自由职业者。”在成都温暖而暧昧的天气下,我想到的是这里曾经有过这样一批人做了这么一些事。现在似乎可以说,那是在特定环境里的人与事。但那样一个活跃的、开放的、有很多想法的特定环境,是一代人的故事,更是包含了时代的丕变,和那些消失的河流一样值得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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