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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的河流

   

清流石/文

 

  

        “这些看不见的河流其实很危险,埋在地下,就失去了天然的呼吸功能,河流的水质是完全坏掉了。老教授很希望把这些河流恢复,让它们重见天日。但是,这太困难了。你想,牵涉到多少利益啊。”

 

        这是西门媚最新小说《看不见的河流》中的一段话。这本小说以胡小筝这个媒体新人的经历和视觉书写了成都报业发展的一段经历,巧合的是,这段经历的起点差不多正好是我毕业后来成都的时间,而这段经历结束之时,我仍在成都。在成都的这些年,我读过许多关于成都的文章,也认识了一些成都媒体圈的朋友——虽然绝大部分人我们都未曾谋面,通过成都的媒体和这些朋友,我加深了对这座城市的认知,并爱上了这座我可能终老于此的城市。正是有了这样一种现实的经历,我在读小说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陷入情节之中,似乎我就在现场,胡小筝、辛越、沈青、多多、陆明晖……他们似乎就是我这些或认识或不认识的朋友,他们的快乐也是我的快乐,他们的哀伤也是我们的哀伤,他们的希望也是我的希望,他们的憋屈也是我的憋屈。当辛越和胡小筝最终远走他乡,我替他们感到高兴,当然也有一丝怅惘,我知道这座城市已经不如往昔那般可爱,但我仍然还要在此继续生活下去。就像这座城市地下的河流,虽然被掩埋,但仍然流动,流向远方。

 

        十四年前我来到这个成都的时候,成都的报业市场异常火热,除了现在大家熟知的《成都商报》、《华西都市报》和《成都晚报》之外,还有《蜀报》、《四川青年报》和《商务早报》。那真是个群英荟萃、自由激荡的时代!当然,很多人看到了其中的混乱、无序,还有低俗,但我却看到了生机和自由,包括文明。我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订阅晚报的,因为的晚报的副刊常常刊载一些关于成都的文字,我曾在《成都的副刊》中写道:“虽然有些文字写得并不出色,但是晚报这样一个记录我们身边历史地理的活动却是很有意义的,它让我们知道我们每天行走的街道并不是一块块死板的水泥,路过的墙上也不仅仅只是一块块冰冷的砖,它们也有历史,也有记忆,也有鲜活的生命。这一篇篇文字唤醒了我们对它们的记忆,也唤醒了它们沉寂的生命。这些文字将我们和这个城市紧紧相连,将我们包裹在这个城市厚重温暖的历史中。我喜欢这样的文字,这样的副刊。”西门媚在《看不见的河流》中这样写《益州早报》的副刊部:“但就是有一些不一样。有一种不一样的气息”,“小小的照片,上面有六个人,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每个人都显得意气风发。”意气风发,这也是我对那个时代成都报纸的印象。

 

        但那已经是过去的景象了。沈青她们好不容易做起来的读书版也外包给了图书公司。或许一开始就注定了这是一个令人惆怅的结局。在《看不见的河流》中,林老师说,“报社就是没文化,文化新闻没版面,现在娱乐倒有了。”我到成都后的第三个年头,曾经成都报界四强中的《商务早报》和《蜀报》被强制停刊,我不知道个中原委,但我看到了“沉痛悼念《商务早报》!”的横幅。在那之后,晚报的副刊也江河日下。这是我作为一个读者的观感。在报社内部,陆明晖、辛越、多多,包括胡小筝,他们的感受可比我这样的局外人深刻:因为做了一篇关于崔健的专题,副刊部被报社项总严厉批评:“个人的想法和爱好,不能和工作混为一谈。我还是相信,你们主观上不是为了搞垮我们的报纸,但是,客观上造成的影响和损害,你们却是不能承担的……”。“现在什么事也不能做,只能混日子,混日子倒好混,一做事就被他们认为要陷害他们,你说的价值是什么?”多多这话似曾相识。曹禺的女儿万方问他:“真够忙的。”曹禺缓过点来,说:“就是无聊就是了,没点儿意思。”“一天到晚瞎敷衍,说点这个说点那个,就是混蛋呗,没法子。”谢泳说,“作为一个有创造性的剧作家,曹禺在四十岁前就已完成了他一生的工作,他是一九一零年生。”“对一个艺术家来说,意识到无聊的生活而又难以摆脱,这是这样一种处境呢?”

 

        最终,陆明晖和多多离开了发展势头强劲的早报,去了这个城市另外一家要死不活的报纸《商贸时报》,去做他们理想中的特别新闻报道。辛越去了《南方新闻周报》,“这真是完全不一样的报社,在早报呆久了的人,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就像一个人获得了自由一样。空气是自由的,阳光也是自由的”,“这里的同事也好,就像个个都是你们一样,都很有想法和主见,有新闻理想”。最后,胡小筝也去了杭州。小说的作者,西门媚,以及她的丈夫,自由作家,西闪先生,也在今年离开了成都,去了广州。在离开成都之前,零八年,西门媚因为反对彭州石化工程被请去喝茶,今年,西闪先生又因为反对二环高架被请去喝茶。当然我也知道,还有很多人留了下来,比如《成都日报》的副刊这些年一直顽强地坚持着,晚报的副刊又有了一点起色。我想,无论是在他乡的西门媚西闪扫舍,还是留在成都的冉云飞洁尘岱峻聂作平望福街梅柏青,成都永远都是一个绕不过去的乡愁,就像《看不见的河流》中的故事不是在广州而是在成都一样。

 

        胡小筝找到一张多多的照片,“是在广场上,有你,有姐姐,有辛越和陆明晖,吴之和王斌,很多人,都是大学生的样子。你们那时好年轻。” 记得有一次和剑客兄去看望冉云飞老师,冉老师说维系朋友关系的说到底还是相同的价值观。维系多多他们这些年情感的,也是那个相同的新闻理想。胡小筝“舍不得那张照片。她羡慕那些年轻的面孔,他没有那样的青春。她不是他们中的一员,永远也没法进入。”我在胡小筝的眼睛里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西门媚在扉页上写道:“唯有理想让世界如此辽阔”。我突然想到,理想,就像成都的地下的河流,被层层利益掩埋,似乎早已不在,只留下磨子桥水碾河通锦桥这些或明或暗的记号,但实际上它们依然倔强地流淌着,也许失去了天然的呼吸功能,也许水质已不如往昔。这些锦江之流,终归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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