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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的成都

颜歌(小说家)/文

原刊于《时代周报》2013年12月19日

http://book.hexun.com/2013-12-19/160718431.html

 

 

最后一次在成都见到西门媚和西闪是在窄巷子的“成都阳台”。那一天写《带一本书去巴黎》的林达来了,天井里坐了好多人。而他们两个人依偎在一张藤椅上,以我记忆中一直以来的样子。途中,西门媚拿起一瓶水来,西闪就很自然地接过去,扭开了瓶盖子,再递给她喝。

过了几天,我听说他们要离开成都了。接着他们就真的走了,搬到了南方,似乎是很远的地方。

 

我认识他们的时候是零八年,地震以前。那个时候我住在玉林,他们也住在玉林,很多人都住在那里。每天,我只要走下楼去,沿着芳草街走几步,走到瑞升广场的小房子,就总会有人在那里:有时候杨黎和何小竹在斗地主,有时候马酣和李文胜在喝酒,还有时候所有人都来了,洁尘,文迪,阿潘,以及西门媚和西闪——我们坐在小房子里,喝酒,聊天,吃花生,到了半夜也不走,忽然有人还要唱起歌。

那一年我过得颠三倒四,大多数时候都在喝醉酒。但我清楚地记得我对这座城市的热爱:我在成都的时候无比舒坦,一到别的地方就想要回到这里;那一年我刚刚写完《五月女王》,并且终于清楚了我是属于这片土地的,写四川,写四川人,写四川话,写那么多要写的事情,爱那么多要爱的人;那一年 成都是世界的中心,笛安来成都,她说“你们这里是四川国吧”——没错就是这个样子,我们懒散,我们不思进取,我们喝酒作诗,我们高谈阔论,我们心是饱满的,跳动的,畅所欲言的,言无不尽的。

 

而现在,我必须承认,很久了,我已经忘记了那些日子的细节。直到西门媚从南方给我寄来她的新书,《看不见的河流》,写的是九九年的成都,写的是我内心对这个城市的热爱,感伤,那些激烈——曾经。

 

西门媚和西闪去了南方,他们说那里的天空总算有一些蓝色,而在过去的两年里,我大多数时间都不在成都,就算短暂地回来了,我也基本蜗居在自己的公寓,与这个雾霾,阴郁,充满建筑声的城市隔绝开来——在回来的这几天里,每天早上我都站在阳台上,抱着一杯茶,往应该是东湖公园的方向看,那里曾经有一个公园,现在却只能看见浓郁灰白的雾。

 

这个城市消失了。它成为了一座看不见的城市,一个隐喻,一个痛。我用一天的时间读完了《看不见的河流》,想起了过去,想起了九九年,零八年,以前的成都。我并没有问过西门媚,但我想在这里我和她相通。我正在写的也是九八年的郫县:我们都在书写着平原上的过去,带着感伤,带着怀念,带着耻辱。

 

现在,成都不再是那个乌托邦,它成为了现实一种,和这片土地上其他的现实或者荒谬一样,成为了我无法了解,不能触摸,也禁止谈论的。

 

我躲进小楼成一统,百无一用是书生,我并不为此骄傲——我感到耻辱。作为一个小说家,我所书写的是我相信的,我所描述的是我热爱的,而我应该有所洞察的是我看不见的。

 

我想说,我想念我所有的朋友,想念过去的成都,想念以梦为马的诗人,想念手执烛火的战友。在浓雾中我看不见你们,可是或许,总有雾散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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