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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坝》之幸与不幸

 

朱小棣



        谢宝瑜的长篇小说《玫瑰坝》(绿野出版社2006年版)是海外文学的巨著,长达六十万字,发表后引来网上热评,是为大幸。甚至有系列评论,逐篇介绍男女人物,从男主角冯东明,到爱恋他的三、四个女人,再到反派人物王守伦,一一道来,如数家珍。小说以中国西南山乡为背景,描绘了从土改到文革的一段历史天空,展现出由几个外来青年理想主义者在全国大环境的影响下给偏僻山村带来的翻天覆地、既是开创性又是颠覆性的巨大变化。



        从评论者的热情可以看出,小说至少取得了以下几点成功。第一,作者对这段历史事实的忠实把握和描绘,能够得到经历过相同历史时期或是自认为熟知那段历史的读者们普遍地认同和认可,算是过了第一关。第二,小说塑造的众多人物以其不同个性和经历给读者留下难忘印象。这些人物个性和经历之间的关系符合读者期盼,置之于众所周知的历史大环境里亦显得完全顺理成章。第三,作者对长篇小说的结构性把握,至少在人物关系的设置安排上,如果不去苛求时间跨度的合理分配,呈现出娴熟的技巧。第四,作者对无论正反人物心理的透视、刻画,尤其是对女性人物从心理到行为的塑造定型和定位,都能得到读者(特别是女性们)的心灵响应和共鸣。由于取得了上述种种成功,不少读者开始把这篇小说当成是反映和揭示历史真实的一面镜子或一把钥匙,给以热情洋溢的赞赏。



        恰恰也正是基于同一原因,网评亦出现分歧。有人觉得写得过于真实琐碎、读之不似小说,有人以为仅凭人物性格行为的错综复杂尚不足以证明小说之成功,甚至有人提出反映时代并非理想中小说创作的根本意义之所在。这些反面观点或不同意见的存在并非小说之不幸,但却有助于挖掘小说不幸之根源。说到底,小说的诞生一如婴儿,有生不逢时与恭逢其盛之分。



        无论从作者的主观意图到作品的实际表现,这都是一部属于所谓现实主义的作品。作者想让当代人承认、后代人记住,历史曾经是这样的,并且或多或少地明白它为什么是这样的。虚构小说不过是为了写出非虚构文体不易表达的情感和认知。作者虽是新手,却深受这一流派传统小说的熏陶。结果是,虽然在认知观点上不同、甚至相反,但在风格上却无疑是传承了《三家巷》、《苦菜花》、《青春之歌》、和《艳阳天》等一大批现实主义的红色经典。



        当文革十年终于过去,大批新老作家活跃文坛的所谓历史新时期开始的八十年代,人们普遍期盼的正是这种运用传统文学手法揭示更深刻或者说相反主题的长篇巨作,而焦急中人们哀叹的是为何诞生不了能够深刻反映文革甚至更长一段历史时期的长篇小说。在翘首期盼中,人们好不容易终于等来了的只是一部与心中期待似是而非的《白鹿原》。虽然其作者的写作条件和文字基础要比谢宝瑜好得多,但对历史的认识水平远较后者低下。例如,《玫瑰坝》中幼女时代就嫁给开明地主的女主人公与她早已成为老革命的哥哥之间的对话交锋,实际上透露出作者在世纪末对现代中国历史冷静反思的哲学深度。如果《玫瑰坝》早十年诞生,其效果将如平地起春雷,享誉文坛,名噪中外。可惜晚生十年,不幸啊不幸!



        十年一觉缘槐梦,地上人间已千年。西风骤起席平川,小说争艳待把玩。抢手尽是猎奇货,文字跃为试金砖。这种变化的影响不仅遍及作为读者的芸芸众生,连象牙塔里的文学教授们亦同赶潮流。身居海外的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授王德威也因敢于叫板五四以后新文化运动里的白话文小说创作而名噪一时。他特地指出晚清小说创作其实是对传统小说写法的革新改良和现代化,而五四以后新文学时期的小说创作反而是重回“文以载道”的老路。这类价值观的颠覆性改变,对于晚生十载的 《玫瑰坝》,实在是“大大地”不利啊。



        加上出自文学新人之手,《玫瑰坝》于是遭遇双重不幸,恰如造屋逢雨,瓦上添霜。若是生逢其时,手稿可以得到主流出版社青睐,其编辑可以大大地帮助改善原作的文字水平。就象当年高玉宝那样,哪怕是半文盲,亦可写出畅销书。虽说拔苗助长未必成功,自生自灭不施肥的庄稼又该是多难成长茁壮啊。当然有些先天不足是难以得到后天改善的。例如作者虽然试图用方言土语来加深作品的地方特色,但大多局限于口语对话中。景物环境的描写中,就凸显不出地方性,并因此而使对话中出现的方言略显生硬、稍失自然。



         诚然,作者是有才华的,这不仅体现在篇幅上的宏伟,且根植于对人性的把握,包括对读者心理的揣摩。多角恋爱的运用设置,爱情中排他与兼容的并存,或者说爱屋及乌的现象,人物的施恶犯罪心理,伴之以读者的窥视欲望,凡此种种传统小说写法惯用的套路伎俩都已熟练掌握。配以真实的历史环境叙述,常使人不忍瘁读,怕受到“第二次伤害”,却又舍不得掩卷放弃。这大概也是作品能够幸运得到众多好评的根本原因之一。



        值得探究的是,似乎还年轻的作者不可能亲历过土改那样早期的历史事件,为何竟有如此深厚的历史情结,特别注重历史之公道?背后所聚集的热情和能量究竟有多大?若能持之以恒,说不定真会感动上苍,无论是完善旧作或是开创新篇。没准哪天时来运转,风水轮回。也许终有一朝那传统小说颓势转盈,香火再续。到那时,笔强语壮跨骏马,驰骋文坛把话夸,正应了那三十年河东河西的老话。于是,历史重新定格于虚构小说中,人物栩栩永生在未来时间里。这一切都只是幻想、痴梦与神话,还是会有成为未来现实的可能?



2007年8月11日
《伊甸文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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